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机器人租赁潮起潮落:从狂热追捧到理性深耕的商业蜕变之路

   时间:2025-11-21 21:47 作者:沈如风

镁光灯聚焦处,雷勇林——业内人称“小雷哥”——正讲述着自己“借一台机器人月入20万”的创业故事。他头戴黑色软呢帽,身着笔挺正装,手持麦克风,语气中难掩兴奋。舞台之外,一排排人形机器人正展示着各自的“才艺”:有的击鼓,有的唱京剧,有的身着大褂说相声,还有的挥毫泼墨书写书法。相比之下,曾经风靡一时的跳舞机器人显得有些黯然失色。

这并非个例,而是一群普通人抓住风口改变命运的缩影。今年2月,宇树机器人登上春晚舞台表演扭秧歌,其创始人王兴兴与任正非、雷军等企业家共同出席民营企业座谈会,将人形机器人推入公众视野。2月末,90后的小雷哥斥资30万元购入一台高配版宇树G1机器人。他随手拍摄的开箱视频中,这个重达七十多斤的“铁疙瘩”自行站立的瞬间,仿佛被注入了生命,从“一滩烂泥”蜕变为“钢铁战士”。

视频意外走红后,这个被小雷哥昵称为“笨笨”的机器人,迅速成为日租金高达八千元的“明星员工”。从科技教学到店铺引流,仅用一个多月,小雷哥便收回了成本。媒体报道纷至沓来,越来越多人涌入这个赛道。然而,热潮之下,行业水温悄然变化。在八分钟的演讲中,小雷哥坦言自己从行业先行者到推动者的心态转变,也谈及对行业从红利期迈向红海的预判。那些被简化为“租赁遇冷”的报道,以及他更为曲折的低谷经历,却鲜少被提及。

交流后发现,过去八个月,小雷哥的人生如坐过山车,经历了流量狂欢与行业起伏。潮水退去,投机者离场,留下的人开始思考长期主义。这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转折,更是整个人形机器人赛道在理想与现实间寻找平衡的艺术——在技术尚未完美之前,先让机器人在中国的商业土壤中“扎根”。

身为“钢铁侠”的忠实粉丝,小雷哥一直怀揣着科幻梦想。从事豪车租赁十余年的他,近年来因新能源车贬值加速和行业价格战,生意愈发艰难。去年底,看到宇树机器人发布的后空翻、跳舞等炫酷视频后,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潜藏的商机。于是,他决定投入30万元试水,这笔钱在租赁行业不过是一辆好车的成本。没想到,这一举动点燃了整个机器人赛道,他的命运齿轮也随之转动。

2月末发布视频后,3月、4月,小雷哥带着“笨笨”辗转内蒙、新疆、海南等地,从婚礼到商演,从科技节到村超,足迹遍布大江南北。媒体跟拍、地方卫视报道,电话响个不停。那时,市场疯狂程度远超想象——机器人供不应求,同行间需要借调,客户多到接受拼单。最夸张时,一台机器人一天要赶三场活动,且仅限同城,跨城市根本来不及。小雷哥自豪地说:“我对行业起到了推动作用,不少同行是看了我的视频才入行的。”但很快,这种自豪中夹杂了一丝苦涩,“后来连我自己都订不到货,只能高价收购。”

市场狂热导致机器人价格飙升。宇树G1 EDU版本从16.9万元的官方价被炒至25万元,U2型号从20.9万元涨至近30万元,且均为期货。4月底,小雷哥在高点加价50%订购了三台宇树G1,盘算着每台租出十来单即可回本。五一假期,订单量达到顶峰,单台日租金飙升至一万元。然而,假期过后,订单量断崖式下跌,“出勤率可能连30%都不到。”他加入的十多个500人同行群中,大部分人的处境与他相似。更糟糕的是,社交平台上的视频流量和关注度也开始锐减。普通大众对机器人是否已“祛魅”?小雷哥心中没有答案。

6月,一批同行因无法支撑而离场。8月,又有一波人选择退出。流量如风般消散,媒体开始报道“人形机器人租不出去”,最火的G1日租金从8000-15000元的高位腰斩至5000-8000元。小雷哥感受到了寒意,他停止购置新机,转而将手中的基础版机型陆续置换为高级版,以在冷却的市场中保持竞争力。然而,与租赁市场的降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资本市场热度不减。投资人四处寻找“下一个宇树”,宇树、乐聚、智元等头部机器人公司竞相启动IPO;厂商们不断宣布获得大额订单,争相将机器人送进工厂“实习”,展示商业潜力。

行业狂热退去后,市场并未消失,只是回归了应有的起伏。进入9月,随着展会、科技节和校园活动的增多,市场迎来一波回暖。小雷哥的业务重新活跃起来,平均每月接到十来单,“差不多两三天就有一单”。他估算,前三台机器人已回本。与上半年的狂热不同,随着入局者增多,行业内卷加剧,单台机器的场均租金从高点回落至5000元左右,甚至能被压到3000元。与此同时,客户要求也越来越高。

目前,机器人租赁最常见的场景集中在六类:学校科技节、企业展会、宴会迎宾、研学活动、媒体舞台和商超表演。这些场景的共同点是——需要一个“科技噱头”,一个能吸引人拍照的存在。机器人的表演能力成为核心竞争力。为脱颖而出,租赁商必须提供更多价值。最初的“能动就行”已无法满足客户,现在需要定制化舞蹈,甚至期待机器人能“直接干活”。“一般场租四五千,定制开发舞蹈就得一万起步。”小雷哥说。但预算有限,大多数人仍选择现有成熟舞蹈库。

面对多元化需求,不同机器人品牌在市场上形成清晰梯队。宇树G1仍是主流型号——稳定、全能、能跳舞也能对话,被客户广泛认可,是当下的“全能型选手”。但其一米三的身高,在需要“高大威猛”形象的场景中成为短板。智元机器人凭借AI大模型的先发优势形成差异化竞争。其发布的X2型号直接对标宇树G1,强在交互对话能力。小雷哥提到,智元的平台允许用户“傻瓜式”编舞,而宇树仍需依赖专业第三方,这在便利性上是一大进步。他已在9月预订了智元机器,正等待到货。

众擎机器人身材高大,主打舞蹈。但令小雷哥头疼的是,“设计上不能很好折叠,必须用大箱子,无法上飞机高铁,只能开车运输。”他2月下单的那台众擎,拖到10月才到货,“等到货时,热度都过去了。”价格层面,宇树因规模优势已被压得较低,而其他品牌量少成本高,处境尴尬。小雷哥曾接触一位美国客户,对方因大环境因素明确不要宇树,但其他品牌“量少、机型少、性能平平,价格反而更高”,最终订单未能达成。

与此同时,整个赛道正从早期草莽阶段趋向正规化与生态化。硅基公园联合创始人郎天表示,作为全国租赁品牌最多的运营方之一,他们已提供“全包式”服务——从定制开发、动作捕捉到教学展示,一站式解决。他透露,全国拥有机器人二次开发能力的商业化公司“可能不足五十家”,更多中小租赁商会直接购买现成软件,每套价格在1000至3000元不等。在生态层面,智元机器人联合金融与研发机构发起“机器人租赁生态联盟”,构建“产品+运营+金融”的协同模式,试图通过金融杠杆和标准化运营,推动人形机器人在更多场景中规模化落地。浪潮起伏之后,幸存者们开始构建更深的护城河。

然而,人形机器人在表演过程中仍存在诸多局限。郎天表示,更多时候,是他在向客户提要求。“因为他们不了解,所以必须配合我的机器人——比如场地要平整,现场秩序要管好,甚至要根据我推荐的机型来设计环节。”例如,涉及舞蹈表演时,必须铺地毯、拉围栏,“小朋友太容易被吸引,安全隐患必须降到最低。”天气是另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制约。今年3月,小雷哥带“笨笨”去贵州“村BA”表演,开场前突降大雨。“机器人不防水,只能临时转移到室内。”他无奈地说。这也让他思考,如果机器人真要融入人类生活,雨天无法避免,未来的设计是否应考虑基础防水?

偶尔也有顾客在得知机器人主要靠遥控操作时露出失望的表情。“其实也支持语音控制,但户外嘈杂,精度不够。遥控,目前仍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过渡形态。”小雷哥解释。从更宏观的视角看,一个明显的分野正在出现:当国内的技术进步更多聚焦于“表演优化”时,国外的特斯拉Optimus、Figure AI等,正朝着“家庭化”与“通用化”的目标迈进。当前,人形机器人行业主要依赖to B业务生存,高校与科研院所是最主要的客户。to C业务中,“陪伴”远未实现,机器人更多仍以“表演卖艺”为生,租赁也就成了第二大市场。

据业内人士观察,国内除宇树凭借其在四足机器人市场的近乎垄断地位实现盈利外,多数公司仍在依赖融资维持运营。祥峰投资执行董事姜煦从资本视角分析了国内外环境的差异:相对来说,美国的资金更充足、投资方背景更多元、退出渠道更丰富,可以像OpenAI那样烧好多年等一个结果。国内和美国环境不同,机器人公司的每一轮融资都得讲出新故事、拿出订单、展示报表变化,不然不容易融到钱。她也指出了细分场景的悖论:“如果只做一个极细分的场景,采几百条数据就能做好,那这事既难赚钱,对通往‘通用’的价值也有限。但在国内,你又被迫必须展示商业化能力,这与你最终想做通用机器人的长远目标,在某些层面上是矛盾的。”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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